十四

到最后他们都没有和解。这场冷战因砺罂阴谋暴露而戛然而止。

谢衣跟随沈夜已经11年了，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矛盾，但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严重。当时的公司氛围连华月都有些受不了，一有空就往瞳的实验室跑，实在不想横在两个周遭空气已经冷到冰点的人中间当雕塑。

沈夜生了很久的气，但是过了段时间——一周没到，他的气就已经消得差不多。谢衣再怎么说，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他爱谢衣就像爱小曦，这是一种来自长辈的，包容的爱。

谢衣从小到大仿佛就从来没有叛逆期这一说，一直是乖乖顺顺的。沈夜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个性，的确不讨人喜欢，恨他的人，永远比爱他的人多，连他最好的朋友瞳有些时候都忍不了他的脾气，谢衣已经忍了十多年了，只不过是酒后嘀咕一句，又如何呢？

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自己这个师尊——他们除了大学那段时期是真正的师徒外，现在也早就不是师徒的关系了吧？虽然还以此相称，但那也只是习惯而已。你看，冷战之后，谢衣可是连一句“师尊”也没叫过了呢。

生气吗？沈夜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是他也不会拉下脸去跟谢衣说我们和好吧。当然不，说到底，他是长辈，他是师傅，就算是曾经的——哪有他先道歉的道理？

谢衣只要过来送杯茶，服个软，不用说别的，就算过来叫一声“师尊”，不叫师尊也行，来认个错就行了。他还能把他怎么样呢？十一年啊，十一年，养的小鸟都有感情了，何况是徒弟呢？小鸟翅膀硬了，想自己飞飞看，想要离开他身边自己做一番事业，他难道还会不答应吗？不做师徒，这十年的感情也还在。

可谢衣为什么就是不认个错、道个歉呢？

这帮朋友和属下，远在国外的沧溟不算，就还有华月最懂沈夜心思。瞳懒得管他和谢衣之间的纠葛，只要他们不影响工作进度就成。沈夜不能自己去说的事，华月看在眼里，就准备替他去说。

华月去找谢衣，说：“你和阿夜到底怎么了，这两日我见他心情不好，饭也有些吃不下（纯属胡说，因为沈夜本就食量不大），你也挺情绪低落的，究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事呢？”

谢衣推推眼镜，难得的露出了为难的笑：“……我似乎说了些，无法挽回的话。”

华月：“啊？”

她压低声音：“你跟阿夜表白了？终于？”

她天生一股女性的直觉，比那帮糙爷们早好多年——甚至比谢衣自己都早好多年看出了他对沈夜的倾慕之情。

谢衣无奈：“……大概。那天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躺在那儿，看着阿夜的脸，就觉得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第二天起来他便懒得理我，像是颇有气愤震惊，我猜，大约是听到我醉后表白，觉得又尴尬……又恶心吧。”

私底下他并不叫“师尊”，到沈夜面前也不叫“阿夜”。

华月张着嘴颇为惊讶：“那……那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其他事还好，在这之前她也想过，有一天谢衣准备周全，向沈夜告白，说不定沈夜会接受吧？但是现在猝不及防的被知道了，沈夜如果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只是这让谢衣怎么办呢？

谢衣说：“你知道……我在游戏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在研究人形偃甲……还需要流月城的一些帮助。在此之后，我会退帮、删号，然后……”

“然后，我会在阿夜赶我走之前，自己离开烈山公司，到时候，华月姐，阿夜就拜托你……”

华月：“等等，你要走？这怎么……”

谢衣温柔笑道：“我不想阿夜为难。”

华月听了他说的话，只觉得思维混乱，她隐约觉得这中间肯定出了些什么错。沈夜怎么可能就这样厌恶了谢衣？谢衣又怎么会说走就走？他们俩为什么会到如今这般地步？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

回到沈夜办公室之后，沈夜没开口问，华月却知道他想要从自己这里知道谢衣的态度。华月当然不敢再在沈夜面前提酒后表白那段，只是说谢衣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准备不日离开公司。

沈夜勃然大怒。几乎要掀了桌子。

“他要走就走好了！少了他本座还保不住烈山了不成？”

气急攻心，把游戏里的自称都爆出来了。

华月想让他别生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但却没料到沈夜说这句话的时候，谢衣就站在门口。

谢衣直接推门进来，说：“师尊。”

沈夜一愣，这是谢衣在冷战之后，第一次叫他师尊。

“……沈总。”然后他又改了口。

“出事了。”谢衣带来了砺罂的消息。

他们暂时忘记了冷战，忘记了他们垂垂危矣的关系。烈山公司，还真的差点就保不住了。

定下了谢衣带着一部分人先离开，而后从长计议的第一步之后，沈夜和谢衣两人，心中都觉有所解脱。

沈夜想：好，他要走，让他走了，好了。

谢衣想：师尊不想看到我，我走了，就好了。

事实证明，恋爱中的人，再聪明也是傻瓜。

谢衣走了。公司瞬间空了一大半。谢衣一走，沈夜马上招来了秘书，但是每一个都留不久，三天两头嘤嘤嘤地自己辞职，最后只得华月自己上。

沈夜脾气变得更差，彼时还有谢衣来唱唱白脸，这下没人拦，骂人骂到下属泪奔出办公室都是常有的事。

一开始纪山工作室为了避人耳目，是在外租的地方，后来两人和好，加上砺罂势力被慢慢减弱才搬回这幢楼里。那段时间，沈夜谢衣就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半年多都没有一次相见机会。

本来，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像这样，停留在“关系僵硬的曾经师徒”上，一去不复返。直到沈曦毕业了，不去烈山，倒跑去了谢衣的纪山工作室。

沈夜有些生气，又觉得好笑，一个两个，孩子大了就不听话了，好，去陪陪谢衣也好，听说他为了新游戏焦头烂额，小曦过去也许能缓解缓解，让他放慢点脚步，毕竟，做好游戏，搞定砺罂，谢衣也不准备回来了吧？那慢点又怎么样呢。

不过现在想来，沈夜真庆幸自己放沈曦去了那边，要不是有沈曦这个小八卦天天“哥我跟你说今天谢衣哥哥BLABLA”“谢衣哥哥我跟你说我哥啊BLABLABLA的”他们俩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那天晚上醉酒之后，对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