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中心]羡鱼

粮食,有点点乐夏(大概)

写的时候自己想了很久,写出来了,却觉得没讲出自己所想要讲的东西。

理解偏差大概有,请见谅。



偃甲鸟扑哧扑哧送来乐无异第一封信的时候夏夷则正在看几个大臣送上来的表文。他已经在紫宸殿坐了一上午,从还需点着蜡烛时便开始审阅批复直到天色也敞亮了管事的太监进来帮他吹了蜡烛。原本开着窗,后来太监进来禀告了声下雪了,将窗关上了。他们倒是也知道圣上有些畏寒,不一会儿就捧了炭盆进来烤起了火。

夏夷则放下丞相的表文想稍稍放松下的时候偃甲鸟不知道从哪个缝里钻了进来,乐无异的偃术多年不见真是越发厉害了——那小东西飞了过来,停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扇了扇翅膀抖了抖雪花,唧唧地叫了一声。夏夷则见这偃甲鸟体型上颇有些圆润,叫声也觉得耳熟,想着大约是乐无异做的时候参照的是禅机……馋鸡,做出来的成品也活泼灵动,倒真的像那馋鸡跑到了他面前,便不禁笑了一下。

那偃甲鸟冲他又唧唧叫了一下,张开了嘴,从那小巧的鸟喙里竟然还藏着机关,张开之后自己便弹了个小竹筒出来。

夏夷则伸手接了那竹筒,想来那里面应该塞着信,正想打开,门外太监小心开口了:“圣上,奴婢刚听到了些声响……”

夏夷则说:“许是雪压了树枝,你退下吧。”

太监应了声是。

夏夷则看了看那个竹筒,心想明明可以用偃甲鸟传音,乐无异却还选了写信,应该也是想到他在宫里的种种不便,乐兄看着像是大大咧咧,实际上的确心思缜密。

偃甲鸟在桌子上踱步走着,不时唧唧叫着。夏夷则拆了那竹筒,倒出信来看。

纸片小,乐无异的字也小,不过定国侯公子字写得不错,小却不草。

扫了一眼便看到“吾友夷则亲启”几个字。夏夷则在心中骂了一句胡闹,却笑着地看了下去。

信上一开始文绉绉地扯了几句自己现况问候了夷则在宫里的情况,到后半段就转为了白话,说之前自己在西域消息不灵通,夷则登基了还不知道依然往旧址去了不少信都被退了回来以为夷则出了事和闻人两个人急的差点丢下手头做了一半的金刚力士三十五号跑回来,结果刚去牵了骆驼碰见狼王商队从中原回来了才知道夷则已搬进宫里,这偃甲鸟是新开发的型号也不知道飞不飞的进皇宫之类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最后让夏夷则若收到信便留下那偃甲鸟,以后联络方便。他日后会派别的偃甲鸟来送信。

结果第二日又有只偃甲鸟来了,带着的信上写着夷则我傻了,馋鸡一号不回来我也没法确定他是不是被你的侍卫打下来了,要是安全抵达你让馋鸡二号把信送回来。

新皇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太监进来奉茶时他还没来得及掩饰脸上笑意,抬头咳了声恢复了平时表情却见那太监表情僵硬像是见了鬼。

后来他们书信来往虽不算密切,但过几个月总是会有馋鸡二号或者几号的扑哧着翅膀往紫宸殿里撞。抖着翅膀在他桌下落上梨花或者雨水。乐无异信的开头总是肉麻的吾友夷则亲启,没大没小没上没下,他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也只有收到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夏夷则才会觉得自己从来都还是夏夷则,没有变成别的谁——虽然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后来乐无异来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低到有一日太监从夏夷则寝殿里整理出那只积了灰的馋鸡一号来询问圣上这是何物有用没用需不需要丢掉。夏夷则才恍然想起上回乐无异来信还是开春。而如今窗外又飘起了茫茫大雪。

夏夷则抱着汤婆子看着那只早就灵力耗尽不会动不会唧唧叫的馋鸡一号,几欲探出手去给补充点灵力,然后写封信,让馋鸡飞过他王朝的大片土地去西域问问乐无异出了什么事为何数月不来信,后来他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有什么好问的?兴许他是忙着吧。西域最近有几个小国正蠢蠢欲动着不安分,乐无异应该也有许多事要忙——就像他自己一样。

那只馋鸡一号始终是没再被用过一次。没了灵力,偃甲鸟就少了灵气。就像单纯的木偶,再怎么看,也看不出往昔日子停在乐无异肩上那只馋鸡的活泼来。

雪停了。雪化了。然后春天就这么过去,柳絮飘飘,莲花盛开。直到枫树上了新红。乐无异的信还是没来,馋鸡二三四五号也都没有来。

不过,在新的冬天来临前,他坐着馋鸡——鲲鹏——自己来了。

他倒没有嚣张到直接坐着那大鸟直接飞到皇宫顶上然后碰地跳下来,夏夷则那天还是在紫宸殿看表文,就有侍卫来通报陛下定国侯之子求见。

夏夷则差点没把手上的奏表丢到桌子上。

他让侍卫把人带上来,然后抓着不知道哪个大臣写的奏表低头看着却一个字看不下去。他听见脚步声进了殿门。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草民乐无异拜见陛下”。他让侍卫都下去,然后抬起头看到他的老友早就自己个儿站了起来冲他笑:“哇,夷则,你一点都没变。”

你一点都没变。

夏夷则心想我真该治他个欺君之罪。

刚才被那一跪弄得有些不知道怎么的不舒服,见到乐无异的笑脸之后变消去了。他也想和乐无异说些平常的话,开口一个“朕”,然后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打量着乐无异。他高了,黑了。还穿着从谢衣处继承而来的偃师服,却又与当时那套尽不相同。

仔细看看,他右眼木框镜片后面,眼皮上,竟有一道不算浅的疤痕,似是刚好。

“——这个?”乐无异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几个月前的伤了。差点就少了一只眼睛,不过现在都好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夏夷则却一时像被什么梗在了喉咙里。其中滋味说不清。

“西域颇乱。”过了会儿,他听见自己说。

“我知道,”乐无异说,“我在那儿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么?夷则,我这几年可走过了不少地方,西域话都会说好几种呢!”

夏夷则没说话。

乐无异笑道:“没事,我武功不弱你知道的啊,还有闻人帮我,自保足矣。乱虽然乱但是是个好地方,我的偃甲在那儿大有用处,诶你知道吗,金刚力士我已经做到了第五十六号,这五十六号啊……”

夏夷则听他说着,眉飞色舞,更胜当年,这么多年了还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热情,那蓬勃的热情让夏夷则怎么也说不出“留在京城可好”之类的话。

“你此次来是做什么。”

“见见我娘,她隔几天叫偃甲鸟来催我回家,我受伤那会儿没空回,她差点急的自己跑过来了……我总得回来让她安心。”

“也是。”

“还有,”乐无异伸手揽了下他的肩膀,“来见见你啊,我的皇帝朋友。”

夏夷则推开他的手:“乐兄自重。”

乐无异哈哈笑了起来。

他记不得这是不是乐无异最后一次在他面前笑。

那之后几天,乐无异走了,走之前没和他打招呼,只叫了偃甲鸟来——这回是大的,呼啦呼啦从肚子里倒出一堆小东西,各种各样的偃甲小玩意,还附上了手写说明书一份。

说明书开头说这些是他在西域摸索出来的几样有点用也能推广的机关。夏夷则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感觉上都只是些生活里用的小东西,但是构思想法都很精妙,量产推广之后,应该于民于国大大有利。于是他隔天上朝时,让工部的人领了东西去自行研究。

再后来,偃师乐无异出名了。

乐无异第二次来见他时,离第一次大约又过去了三四年。

还是被侍卫领进紫宸殿,还是跪在那儿,这回夏夷则抬头的时候,他却没有起来。

夏夷则让他起来,赐座。

然后还是屏退了所有侍卫太监。乐无异坐在那儿,笑也没笑,正经地很。

“定国侯府人不得出京,陛下,”他说,“你到底要什么?”

朕要什么?

“陛下……”他说,“我还将你当做夏夷则一日,我就不会对你对朝廷不利。我在西域替西域人造偃甲水车造偃甲耕具,不是因为我是捐毒人,是因为在我眼里西域人也是人,而偃甲制造出来,所利的对象就是所有人,没有籍贯之分……”

夏夷则忘记自己是怎么回他的了。他就听着乐无异说陛下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都行,我父母已近年迈这么多年我没在他们身边服侍已是大不孝,如果因为我使他们受人所迫那我还算哪门子的儿子?所以陛下,你到底要什么?要我做什么?

然后他说了,留在京城,供职工部,朕要天下第一偃甲师在朕的工部为朕的臣民谋福利。

乐无异就说我明白了,然后他走了。

夏夷则没告诉他,软禁你的父母是丞相自作主张。他不想解释,只觉得解释了也没什么用。他不是不信乐无异。只是乐无异说,若还把他当夏夷则一日就不会对他不利。但是他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旧时友人的心里,还是夏夷则吗?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想做。就连闻人羽和狼王带人潜进长安把乐无异带出去了都没阻止。

这是他作为夏夷则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在乐无异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见他之前。他去过两次太华山。

第一次他兴师动众,带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太华山,却被拦在山门。他求见师尊,带来圣旨,要尊清和真人为帝师,只是一介虚名,说来也没什么,但于他却有说不出的重要。自他决意争夺皇位至今五年光景,他都再也没见过师尊一面。而如今他荣登大宝,带着皇位归来,却不料,被挡在了外头。

拦他的是逸清师姐,当初同他开玩笑将他写成采花大盗的红袖添香。

“师尊闭关,恕不见客,陛下请回。”

他就在那儿跪着,连带着他带来的人都跪着,然后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听见师姐一声叹息。

“逸尘,你便回去把。师尊说,他没有皇帝徒弟。”

他便走了。

第二次。他没带什么人。他只身前来,穿着太华山男弟子普通的装束。这回没人拦他,自从他登基之后太华弟子似乎多了很多,许多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就这样顺利地到了师尊房前。他跪下磕头,说师尊弟子夏夷则求见。

久久没有回音。

他好久没有跪过。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等着师尊唤他起来,问他近况,但是什么都没有。

不过他见到了个旧相识。温留。那只只有一面之缘的乖戾妖怪。它如今已被放出来了?

“小家伙。”温留此刻体型变小数倍,只像普通野狼一般大小,“清和不会见你。”

“……”他依旧跪着。

“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天会令他失望伤心,我没说错。”

夏夷则冷淡开口:“我没有错。”

“对于你自己来说你是没做错什么,”温留坐了下来,拿爪子顺了顺自己的毛,“我也觉得你没做错啥,美人,天下,是个人都想要这些东西。我也想要,不过清和那厮,把我放了出来却不许我乱跑,还把我弄成这般小狗摸样,啧……”

“你很清楚你自己想要什么,却一点都不知道你师傅想要什么,小东西,说到底,你是自己想当皇帝,没有人要求过你去争取什么,一直都是你自己想要。”

“而你师傅,那家伙,就跟娘们儿似的,当年我他都没下手除掉,心肠软得简直,啧啧,他希望你平安宁静,不掺合到那坨烂泥去,所以那时他阻止你,不过他大约也知道不会起什么作用,小子,你虽然现在已不是妖,但却是十足的妖的做派。想要什么就去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只忠于自己的心。倒是没了什么多余的七情六欲乱七八糟的顾虑。你师傅觉得你这样不行,我倒觉得挺好……”

“咳咳,”温留说,你师傅让我问你,“何为‘道’?何为‘汝之道’?”

“……”

“……干嘛这么看我?”

夏夷则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他决定易骨,带着赴死的决心,也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师尊命他去见温留。温留便是这样对着他,说了一番话。虽说是温留的话,他却从只言片语里,读到了师尊想让他明白的,却不便分说的道理。

现在,也是如此。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却有了答案。

“小子,你后悔吗?”

夏夷则回过神。

温留虽然体型变了,气势却丝毫不差当年。想来这句是他自己在问,不是清和授意。

“从未后悔。”他说,声音坚定。

“你师尊也没后悔过。”温留说,顿了片刻,补充,“哦,他叫我这么说的。”

夏夷则盯着他,似乎透着他,就能看见他身后房内的师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夷则站了起来,然后,他又跪下了。

他深深地叩首,上回行此大礼,是当年他拜入清和门下时。母妃按着他让他照做。小小的他跪在师尊面前。如今的他隔着温留和房门。

此去经年,如白驹过隙。

“弟子不孝,不能常侍左右,望日后师尊一切珍重。”

他站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这次走了,下次也不会再来了。师尊不见他,并非是不理解他或是厌弃于他——他明白。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师尊让他忠于本心,而他也是从一至终,一直坚持着自己所想所望,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无需后悔。


他做过一个梦。

梦里无异拉着他的手一直在往前跑。四周的风景飞快的倒退逐渐变得模糊。他想问乐兄我们去哪里?却开不了口发不出声音。他看见闻人伸出了手朝他们挥了挥,无异张大了嘴似乎在对他说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闻人笑了起来,侧头向前面看去。他也往前看,他看到阿阮的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的地方,然后慢慢的回过了头。

他没看见阿阮的脸。

梦醒了。

有时他会想,夏夷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终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这一辈子失去的东西太多,最后得到的也算不少。但是孰轻孰重?孰对孰错?

他只是走完了自己所选的那条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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