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花]Love Phobia(END)

半夜睡不着补番的时候看到鸡翅说合志完售可以公开了……

于是实在睡不着的我起床准备直接发了吧。

这篇写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架空背景下,四十代的承花的夕阳红(?)恋爱故事。

标题的意思是,相爱恐惧症(乱翻译


Love phobia

 

 

 

 

 

“抱歉打扰了,但是,你用的是什么味道的洗发水?”

“——什么?”

 

花京院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这位客人的第一次对话会是以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句开始。

 

 

 

那位客人刚搬来没多久——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因为这个海边小镇真心不大,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来花京院这家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更是永远是固定的那么一批顾客,有一个以前没见过(且长相十分惹眼)的人来频繁光顾的话,自然而然会引起他的注意。

花京院记得他第一次来是新鲜草莓刚上,今年的第一批草莓拿破仑被嘻嘻哈哈的女孩们迅速买完了的五月的一天。那天还下着细细的雨。高大的男人穿着风衣,戴着帽子,推门进来然后沉默地收起了伞,然后放进了门旁的置物柜里。黑色的长柄伞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折伞里有些突兀。

他挑了靠着窗户摆着鸢尾花花盆的位置。花京院正在把明显是逃课跑出来的女子高中生要的布丁递过去,然后劝她赶紧回去上课。女生接过布丁却没有接他的话,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就转移了话题:“店长,你看那个大叔,好帅。”

花京院这才从吧台里往外看了过去,店员已经过去招待他了。

他拿了菜单过去很快就点好了单,要了一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咖啡,然后四处看了一下,问了一句:“这边的书可以随意借阅吗?”

 

原来也是喜欢读书的人吗。花京院在心里想。店员微笑着说都可以。但是因为是店长的私藏所以只能在店里借阅不能带出店。高大的客人——虽然只看得到侧脸,但是从眼角的纹路来看,的确可以称得上“大叔”,不过的确,是在“帅气的大叔”的范畴内。年纪应该不会比花京院小的客人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很少会有被他的藏书吸引来的客人。这让花京院多看了他几眼。其实他本来是想在这里开一家书店,但是书店的收益实在是有些可怜,于是他在看了好友列出来的种种利弊之后,还是听从了建议改开了咖啡馆,然后把书店藏在咖啡馆里,倒是也挺有意思的。他今年四十五岁,这家咖啡馆Cheery在小镇上开了快十年,已经成了旅游手册上五星推荐的观光点之一了。(虽然那本旅游手册因为来这里的游客实在太少,所以基本都只是在车站的自助取阅的铁架子上积灰而已。)

 

和刚开店时不一样,花京院现在已经很少自己动手招待客人了,除了心情好的时候会靠在吧台上和来买蛋糕和看书的熟客聊天,一般都是晴天到外面露天座混进客人群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雨天坐在靠窗的位置接着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这样悠闲的生活让在大城市里匆匆忙忙的好友挺妒忌的,已经有好几次表示要辞职杀到这里来,在咖啡馆对面开家面包店卖法棍了。不过鉴于他最亲爱的妹妹还在上大学,估计他是不可能分身来开什么面包店了。更何况,花京院一开始只是因为不喜欢,或者说无法适应城市里的生活才“逃”到这里来的,好友的个性,不像是会做逃兵。

 

花京院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逃兵。

 

 

注意起那位客人来店的频率又是另外一件很自然的事。因为他总是来的很准时。午饭后,一天最热的时间。雨天打伞,晴天戴着帽子,提着他那个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公文包,然后要一杯咖啡,不会点任何的甜食或者三明治,霸占那个以前花京院最喜欢用来摸鱼的位置,对着电脑打字一打就是一下午。偶尔他会从两面墙的内嵌书架上挑几本书到座位上一边看一边研究着什么。然后下午六点晚饭前的时间他就会离开。

离开之后他会去街对面的快餐店,点两个汉堡或者别的什么带走。他家在小镇的西边,所以他永远朝着落日的方向走,花京院到店外抽烟的时候,总是看到他提着公文包和外卖袋子离去的背影。花京院有意打听了一下,这位长相不凡的客人买下了西边沙滩边那一幢别墅,是买不是租,看来是准备在这里定居了。

 

如果是准备定居,那时间还长的。总有结交的一天。但是这需要铺垫。花京院把烟熄了,丢到一边垃圾桶里。

 

想要认识他,这个想法的出现并不是突然。花京院有留意过那个客人翻过的书,有关于宗教神话的,也有旅游指南,有童话书,甚至还有流行小说(但是从来没翻过花京院最爱的普莱斯雷蒙的那几本),更多的是花京院买来没有翻过的一些生物学方面的著作——亚马逊打折的时候入手的,他自己拿到手看到厚度就怂了,没料到那位客人会感兴趣。不同类型的书籍他都会一一翻看,而且不像是那种粗糙略过的读法。他有一个很旧的PDA记录笔记,这个时代还用着PDA的人也算是少见了,明明智能手机能替代一切了。这样看来,他还是个恋旧的人——或者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无论究竟是哪一种,说实话,都让花京院越来越感兴趣,希望能够更深入的了解他。

比如说,那台笔记本电脑,他每天在写的到底是什么?游记?报道?论文?他是做什么职业的?当然,在这一切问题之前——首先他叫什么名字?

 

但是花京院一直没有问出这些问题。他还在观察,并且不准备主动靠近。

年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外星人,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曾经想要接触他和他做朋友的人最后都沉默着离开了。他曾经尝试和人交心最后却被骗的团团转。于是他开始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他会对每个需要报以微笑的人微笑,但是并不想要有什么进一步的接触。对他而言,书的世界,游戏的世界,那些平面里的立体,幻想里的真实更加值得信任。

毕业之后他也尝试过改变。后来他看了一本书,那本书告诉他:接受自己的全部,为值得付出的东西付出,不需要勉强。

于是他辞职了,逃离了都市,逃离了密密麻麻像是巨大无比的女王蛛织出来的人际网。来到像水一样温柔包裹着他,让他不需要躲藏的海边小镇。

然后他安逸的经营着这家咖啡店。一个人。

 

你真是个幸福的怪胎。

他唯一的朋友曾经这么说。

 

 

这个铺垫长达三个月。

当当季的榴莲送到花京院的厨房的时候。他终于从店员小安的嘴里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空条承太郎。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安正捏着鼻子躲着榴莲果肉,不过这是徒劳的,因为要大批量制作榴莲芝士蛋糕,这个厨房已经被榴莲的气味完全占领了。

“我不小心听到大叔在跟人打电话啦,对方好像很生气所以吼得特别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小安模仿了那个不知名的“很生气的人”,“空!条!承!太!郎!你以为躲到地图上都没标出来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别想逃!”

花京院莫名一笑:“……挺可怕的?”

小安抓狂:“是很可怕好吗好吗?”

 

听到小安的八卦,花京院突然觉得这个神秘莫测的空条先生变得像活人了一些。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的不说话,又拿着那个旧型号的PDA,所以花京院总是觉得他不是那么真实——像是从文学作品或者电影里蹦出来的角色,而非是一个就在身边的人。

现在倒是,会被人吼,还有名字(废话,谁没有名字?)空条承太郎先生的形象变得立体丰满了。

 

反复念了几遍记住了这个名字。下午他准时出现的时候,花京院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空条承太郎。”

嗯,空条承太郎。

 

那天下午还有一个插曲。不过到晚上小安才告诉花京院。

几天才来一次的快递员来了。送来了他定的普莱斯雷蒙的精装再版小说。但是花京院回厨房里忙着了,是小安代收的。

“空条大叔把我拦了下来,问我店长是不是买新书了。”

“我说是的,是普莱斯雷蒙的书——他特别惊讶,问我‘你们店长也喜欢这种流行小说家吗?没想到。’”小安一边往白米饭上浇咖喱一边说,“店长,他看上去不是很喜欢你最崇拜的小说家诶。”

“普莱斯雷蒙不是小说家,他是文学家。”花京院语气坚定地说。

小安无奈地看着他:“我听你强调过很多很多遍了……话说他是日本人吧,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又长又不好念的笔名,虽然我被你碎碎念的已经能很顺畅的说出来了。”

“有很多种说法,你想听哪种?”

“……好吧,我哪种都不想听,谢谢店长。我每天在学校听老师们讲课已经听烦了。”

 

花京院没在说下去,他手里拿着普莱斯雷蒙早期的长篇小说《星之海》的再版,作者名独树一帜的没写假名用了英文。

 

Platinum。

 

 

 

普莱斯雷蒙是个非常神奇的作家。十五年前他横空出道,凭借童话集《自由的石头》成为了儿童文学界极具争议的人物。有的人认为他的童话并不适合青少年阅读,这里面藏着太多并不适合过早让儿童接触的情节,对于孩子来说,“太过于冷酷”,而更多的人认为这不仅仅是给小孩子看的童话,更是给大人看的,而且成年人能够在《自由的石头》里看到更多更广的东西,有极端的普莱斯雷蒙粉,更是说出了《自由的石头》是“当代的小王子”这种言论。

不过那时候的花京院还不是他的粉丝。他对童话不感兴趣,自然也没有关注这个标新立异的童话作者。他真正开始迷普莱斯雷蒙是在他痛苦的职场生涯的第二年,好友在帮妹妹买书的时候多买了一本《星之海》就送给了他,他用四天看完了这部关于冒险、友情、牺牲,关于“自我价值的追求”的长篇小说之后,立马搜索了普莱斯雷蒙的所有小说和散文作品,把能买到的版本都买了下来。

 

然后他辞职,离开都市,带着所有藏书,搬到这座小镇。

 

 

他的偶像什么都写,一开始的童话仿佛只是他的试水,在此之后他尝试过冒险小说,奇幻小说,推理小说,任何流行元素他都能手到擒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出道十五年的普莱斯雷蒙已经涉足了各大流行小说类型,并且凭借推理小说《开罗的夜晚》拿到过梅O斯特奖。他以每年两本的速度创作着,有稳定并且不断增加的粉丝群。但是他本人从来没有在任何媒体上露过面,就算是采访,他也只接受熟悉的杂志社的访问邀请,并且只在新书宣传期出现,他不办签售会,有一个推特账号,但是是编辑在打理。粉丝们除了能确定他是一个男人——这件事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也没能确定,有些粉丝认为《自由的石头》虽然冷酷,但是笔触细腻,很懂孩子的心,应该是女性作品,但是在那之后的小说的确更具有男性作者的特征了——其他所有关于普莱斯雷蒙的一切,粉丝们都挖掘不出来。

 

这样的神秘伴随了普莱斯雷蒙十五年。但这不影响花京院对他的崇拜和喜爱。他喜欢普莱斯雷蒙对“何为自我”的解释,喜欢他写的人物,喜欢他让两个角色在沙漠的星空之下聊相扑,喜欢他毫不留情的让重要角色死亡。他写故事时总是冷静而客观,像是一个单纯而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在面无表情的讲述故事。花京院被他的这种冷漠吸引而无法自拔。Cheery里有所有普莱斯雷蒙的书,他也很乐意向他人介绍他的偶像,即使并没有太多人买单,比如小安,两年时间她才记住了普莱斯雷蒙的名字。

 

他原本以为空条承太郎先生既然是一个爱书之人,那么说不定会对普莱斯雷蒙感兴趣,或者也是一个普莱斯雷蒙信徒,但是听小安的说法,好像的确他并不是很待见花京院的偶像……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薄荷茶叶味?”

花京院回答了那个问题。

男人听到了回答,就没有下一句话。仿佛这不是一次有趣但是拙劣的搭讪,而是一次认真严肃的问卷调查。(或者这才是正确答案?)他用电容笔在PDA上写写停停,最后埋头打字,巧克力键盘敲打着发出连续快速的声音。花京院忍不住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嗯?

他是在写作吗?

 

应该是在写什么故事,花京院看到了很多对话框。更多的就没看到了。

那么很多事就可以解释了,花京院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藏书是非常适合创作的时候查资料用的。难怪他经常光顾了。

 

那那个问题是怎么回事?他的洗发水味道和写作有关系?还是说空条承太郎先生正在寻找灵感?——不,等等,空条先生是一个作家,一个不喜欢普莱斯雷蒙的作家倒是能够理解。因为像普莱斯雷蒙那样的鬼才天下少见,如果是同行的话,会觉得对方太过优秀而感到心里不舒服倒是能能够理解的。

 

花京院自顾自的替承太郎解释了一番,并且自我感觉这个答案非常合理。他看着在停止了打字,皱着眉苦恼思考状的承太郎,又想,这张脸这么帅,应该很贴合现在的年轻读者对型男作家之类的审美才对,不过他印象里完全没有空条承太郎这个名字的记忆,说明他并不出名。真是越想越可怜,一个四十多岁的不得志的作家,搬到这里来住果然是转换创作环境的吗?要靠外力的推动来进行创作也真是可怜,世界上的作家也不都和普莱斯雷蒙一样是天才啊!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觉得眼前这个原本处处神秘的人也没那么难以靠近了。能向一个从来没有搭过话的人问“你用什么味道的洗发水”也不知道是太自来熟还是……没有自觉。

 

但他没料到的是,第二天空条先生问了更令他惊讶的问题。

“你知道你自己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吗?”

 

这次甚至没有“抱歉,打扰了”,就在花京院给他那桌的花换水的时候,冷不丁的,鼻子上架着眼镜的空条先生闷头砸下一个大雷。

花京院愣了老半天,把“你知道你自己是个KY吗“咽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个招牌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说?”

他甚至放下了托盘,直接在承太郎的对面坐下了。要是小安在这里,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一定会大呼“天哪店长发火了快跑”。

 

空条承太郎脸色未改,他摘下眼镜,把它放入风衣的上口袋里,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

花京院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很浅的印子,哈,戴了很久的戒指摘掉了留下的痕迹,这个男人还离婚了。

 

真是够惨的。

 

“首先说明一下。”空条承太郎先生说,声音平稳低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在创作一部小说,而你成为了我一个角色的原型人物。”

“——我的荣幸?”花京院说,“所以你昨天问我用什么味道的洗发水,是因为这个。”

“那只是想和你搭话。”

意外的非常直白。

承太郎接着说:“我只是借由那个问题跟你搭话,顺带一提我想了挺久的。不过你似乎没有想要跟我继续聊的意愿。即使你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花京院一瞬间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一件自以为偷偷摸摸做的事被人戳穿,是挺尴尬的。只不过当事人这么平静,他也觉得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所以你得出了结论?”他往后靠了靠,问:“我很冷漠的结论?”

“嗯。”承太郎点点头,“你很有趣。”

“……”

“你很明白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态度会被别人发觉。”承太郎手上转着PDA的电容笔,他拿出PDA,低着头说,“你活得很有趣。你像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又像是厌倦。你像是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其实只在意自己。”

花京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反驳会显得自己心虚。

“这样的你非常适合出现在我的新故事里面——不过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所以想要问问你。”

“问。”花京院说。

“你知道你是一个冷漠的人——那么你不准备去改变,也不想要接纳他人吗?”

谁说我没有接纳他人?朋友他还是有的。虽然那位好友一直抱怨他态度冷淡罢了。

 

外面淅淅沥沥又开始下雨。这场雨下完天气就要转凉了。花京院听完他的问题,陷入了沉默和思考当中。承太郎并不催他,在PDA上写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花京院说:“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回答你。”

“嗯。”承太郎没有对这个答案表现出惊讶,“我明白了。”

他不追问。花京院松了口气。

 

虽然他说话实在有些太过直接,但是至少他会见好就收。再问下去,花京院可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了。

承太郎又盯着PDA看了一会儿,接着打开了笔记本又戴上了眼镜。他思索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字。花京院看着他,忍不住问:“所以你在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承太郎头也不抬地说:“末世中的封闭而独立的海边小镇上发生的革命。”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承太郎接着说:“末世来到时,一个男人统治了这个小镇,推行残酷的集权统治手段,主角的目标就是打倒这个男人,然后带着小镇居民离开。”

“……然后呢?”

承太郎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翘,他竟然笑了。

“他们刚离开小镇没几步,就被别的小镇埋伏着的战士杀了。他们小镇的物资被抢走,青壮年劳动力被杀死,女人和小孩被带走。”

“………………还真是残酷。”这故事思路倒是很有普莱斯雷蒙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花京院的错觉,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以我为原型的角色是哪个?男主角?”

“女主。”承太郎又放了个大雷,“统治者的女儿,背叛了他的父亲,跟随了男主角,但是她并不赞同逃离小镇,最后自杀了。成为了真正得到自由的唯一的那个人。”

 

好吧,花京院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花京院非常关心承太郎的创作进度。但是他也知道分寸,不会直接开口说“你现在写的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但是他可以借提供素材帮助承太郎创作的借口,巧妙而自然地从他嘴里听到关于那个故事细节部分的只言片语。他必须承认承太郎在写一个很棒的故事。然后,他很快就明白了承太郎小说里的那座地狱一般的小镇的原型就是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型天堂。

花京院拉开樱桃可乐的拉环,有些不解地问:“所以这篇小说是你来到这里之后开始构思的?”

承太郎完成了一个章节的创作之后,正在享受花京院建议他尝试的热可可,他好像觉得这种饮料比咖啡好喝一些。

“是的。”

“——那也就是两个月以前才开始写的?”花京院更惊讶了,“但是你现在已经差不多进入了收尾阶段。”

这也太快了。

“只要有了一个想法,我就能很快把他们变成文字。”承太郎说,口气里并没有夸耀,只不过是平铺直叙,“但是没有灵感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接着他又说:“你这里环境很不错,咖啡也不难喝。”

“……谢谢?”虽然不难喝也不算什么好评价。但是观察久了花京院发现承太郎好像不是怎么喜欢喝咖啡,每天点咖啡只不过是为了单纯消费一下然后有一坐一下午的理由就是了。

“我应该谢你。”

“嗯?”

虽然已经习惯了承太郎有话就说的习惯,但是从他那张嘴里冒出谢谢两个字还是有些奇怪。

“我来这里以前是准备就此封笔的。”

啊?难道他真的是四十多岁了没有出名所以郁郁不得志的吗……花京院本来已经快要把自己这个奇怪的猜想抛在脑后了。

承太郎接着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的第一天,我站在街上,看到你在店门口抽烟,突然就觉得想要写一个会抽烟的女主角。”

“我是非常荣幸能给你带来灵感……”不过到底为什么是女主角?一个四十五岁一事无成的咖啡店老板到底哪里会让人联想到女主角?花京院觉得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他下意识的觉得从承太郎嘴里听到的答案会让他宁可没听到。花京院转移了话题:“那平时经常打电话来咆哮的是——”

“我的责编。我在搬家前给他发了封‘我走了,不写了,你找不到我’的邮件就把账号注销了。不过他还是找到了我。”

 

花京院拿着可乐的手抖了一下,心想那位编辑大人没有被气到住院真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

 

“然后我跟他说我能在这个月内把原稿给他,所以他现在也闭嘴了。”

“这个月?”

承太郎把马克杯放下,嗯了一声:“很快了。”

想了会儿他又说:“所以这几天我不会过来了,高潮的部分,我还是想要在家里写完。”

“哦……”不能亲眼目睹一篇精彩小说怎么在作者的笔下结束,是挺可惜的,但是只要承太郎能完成那就是一件好事。这就说明不久的将来他就能看到这个完整的故事了……虽然他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先看。

“写完了我会拿来给你看的。”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承太郎说。

 

花京院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

 

 

后来将近一周的时间,承太郎果然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没有再来过Cheery。

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占据花京院最喜欢的位置,他总算可以回归日常的摸鱼节奏。但是花京院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虽然他能拿回自己专属的阅读位置了,但是结果他脑子里想着的都是承太郎那个已经命名为《港湾》的小说,别的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进去。这个症状就和他刚看完普莱斯雷蒙的《星之海》时差不多。

承太郎什么时候会把完成了的原稿拿来呢?这几乎是花京院每天睁眼都会想到的第一件事了。

小安和他开玩笑说:“知道的人知道店长实在等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大叔了呢!”

花京院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不过承太郎那模样,被看上也不是可能。不过他们两个大男人的,能有什么看上不看上。

 

花京院没有再等多久,在承太郎消失的第二个星期,快递员送来了一个被信封包裹着的U盘。信封上写着花京院的名字和《港湾》。花京院拆开就猜到这是承太郎寄来的了。

U盘里有一个PDF文档,花京院把文档拷进自己的平板,然后进入了闲人勿扰的沉迷模式,他每天都坐在承太郎爱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阅读这篇三十万字的,绝对不算长,但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小说。

很难想象这样一篇结构精巧,剧情惊艳的小说居然是在短短三个多月内,并且是在花京院的眼皮子底下创作出来的。承太郎每天在一杯普通咖啡的陪伴下,一个键一个键敲出的那些字词,最后组成了这部一旦发表绝对会震惊四座的末世小说。这不是一篇简单的反乌托邦小说,也不是单纯的讽刺文学。当花京院把热可可喝完,将文档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掩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

他难以从承太郎笔下的那个名叫“港湾”的小镇里抽身,满脑子都是女主角“晓”劝阻男主角“真”不成,在浴缸里开枪自杀,黑红色的血液漫了出来,渐渐浸过了“晓”纹着蝴蝶的胸口。而“真”并没有因为他的死亡停下脚步,依然执着地带着信任他的小镇居民不顾一切的冲出紧闭网,他高喊着“我们自由了!”,却立刻死于镇外的异邦战士的枪下。故事在高潮处结尾,戛然而止,花京院放下平板的时候,眼前仿佛浮现了“真”(长着和承太郎极其相似的一张令人想要追随的脸)中枪倒地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说实话,他在阅读的过程中,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美丽又犀利的女主角是以自己为原型的这件事了。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窗外的天色仿佛是在配合他的心境一般,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的晚霞。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艳红色染遍了半片天空。街道的路灯还没亮起来。暮色阴沉。

客人已经很少了,小安把店里的灯打开,一言不发的收拾着吧台。

 

花京院用了好久才理清自己看完承太郎作品之后的复杂情绪。他找不到人来述说现在的心情。这和看完普莱斯雷蒙作品之后不一样。如果是普莱斯雷蒙,花京院可以到网上去,到那些普莱斯雷蒙的粉丝们聚集的地方,会有数以千计的人回应他的读后感。但是这是一篇没有发布过的小说,他还能跟谁说呢?

……除了承太郎自己,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但是承太郎在哪里呢?他一直没来,是不是有事在忙?虽然自己知道承太郎住在哪里,但是贸然上门,实在是太没礼貌,而且要是承太郎现在并不在家,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花京院没有承太郎的手机号码或者邮箱地址,本来给他写一封邮件也好,但是偏偏在那段两人交流的最开心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交换号码。

 

这下怎么办?花京院盯着已经关上了的平板,愁得皱起了眉头。

 

“店长,我把快递单撕了然后扔了哦?”小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的,”花京院心不在焉的说,然后,立刻的,“快递单……等等小安!”

 

快递单上有号码——他怎么没想到!

 

 

 

“喂,波鲁那雷夫。”

“啊?啊啊?花京院?!你都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真是太稀奇了,什么事——?”

“一般来说,要是朋友生病了的话,要去探望他会带点什么?”

“——哈?”

 

 

当花京院带着一块樱桃酸奶蛋糕(友人说需要带水果,但是太晚了水果店都关门了,所以水果蛋糕也是可以的吧?)和花束(cheery每天都会换新的花来装饰,花京院随便抓了几枝就来了)按响这幢慕名已久的别墅的门铃时,他还没有想明白在电话里听说承太郎微微有些虚弱的声音时冒出来的那股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承太郎没有对他说自己生病了,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实在让人放不下心。于是花京院抱着手臂烦躁的走开走去走了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让小安提前打烊,然后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虚心”请教了下友人探病该准备的装备……。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吧?门铃已经按下去了。花京院吸了口气。

 

不一会儿,他面前的门开了,承太郎闷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怎么来了?——我说了我没事。”

“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承太郎穿着画着海豚和海星的睡衣,脸色十分阴沉,眼袋和黑眼圈明显地写着“我熬了好几夜”。这也许是的确没有生病,但是状态十分吓人。

花京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很久没睡了?”

承太郎接过他手上的蛋糕和花,左看看右看看,把花插到了茶几上的花瓶里,然后说:“没多久,两三天。”

他拿着蛋糕走向冰箱,花京院在身后说:“可是《港湾》不是已经完成了吗,应该有比较充足的休息时间才对……”

他话音未落,一声令人尴尬的“咕”响了起来。

承太郎本来准备合上冰箱,此时抬起头看着花京院,面无表情的问:“你没吃饭?”

花京院:“……嗯。”

承太郎:“我也没吃,等会儿我炒个饭,你不介意的话留下来一起吃吧,顺便说说你看完港湾的感想。”

花京院:“你会做饭?”

承太郎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道你不会?”

 

……好吧,他还真不会。

 

 

承太郎把海鲜炒饭摆在他的面前。香味让已经在房子里参观了一遍,现在正在餐桌旁发呆的花京院回过了神,他还以为承太郎说的会做饭大概也就是随便倒点素材炒点什么的水平。但是从面前这盘炒饭的色香味来说,承太郎的“会做饭”应该是擅长做饭的……意思。

“吃吧。”承太郎简短的说了一句就开动了。完全没有跟花京院客套。

花京院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着饭,一边嘀咕:“饭后可以吃我带来的蛋糕。”

承太郎听到了,微微笑着嚼了嚼嘴里的鱿鱼碎说:“你会做甜点,会调饮料,但是却不会做饭。”

花京院咽下饭:“我试着做过,然后差点炸了朋友家的厨房——然后再也没动过手。”

承太郎:“早知道我应该记下来这点的。”

花京院眼睛闪闪发光:“不不不,‘晓’已经很有魅力形象很丰满了!就算加上不会做饭这点的确会显得有点笨拙的可爱但是……”

承太郎有些讶异他竟然会这么激动地发表自己对于他作品的喜爱。所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过了一会儿花京院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太兴奋了,连饭都忘了吃,有些没礼貌。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那个先不说……嗯……刚你说我可以逛一逛你的书房。”

承太郎嗯了一声:“毕竟我也看了你的那么多书。”

花京院放下勺子,有些犹豫地问:“你有挺多普莱斯雷蒙的书啊……”

 

事实上,承太郎关于普莱斯雷蒙的作品的藏书量,已经不算“挺多”,根据花京院的观察,差不多可以说是全版本制霸了。

但是小安转述的承太郎关于普莱斯雷蒙的评价又一直萦绕在花京院的心中。他貌似并不喜欢普莱斯雷蒙,但是却有如此多版本的他的作品,难道承太郎是普莱斯雷蒙的黑粉?就像托尔斯泰不喜欢莎士比亚,却把莎士比亚的所有作品都读过一样,文学家之间的那种吸引,可能不是喜欢不喜欢可以解释的开的。

 

几秒之后,花京院脑子里关于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的那个美好想法就已经破灭了。

因为承太郎说:“嗯?”

他手里拿着勺子,嘴边沾着米粒,幼稚可笑还小了一号的睡衣挂在身上。他眼角的纹路随着表情的变化稍稍加深,让他那张脸看起来更加英俊:

“我为什么有这么多普莱斯雷蒙的书——因为出版社总是按时把样刊寄回来啊。”

“啊?”花京院一时没反应过来,“样刊?所以你是负责普莱斯雷蒙的编……”

他噎住了。

 

“等等、等……”勺子掉到了桌子上,他忍不住站了起来,眼睛瞪得特别大,“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你你你就是……”

承太郎把他的勺子拾起来,放回到盘子里:“看完《港湾》都没认出来?我还以为你是我的粉丝。”

“我我我我我的确是啊!”花京院声音拔高,生怕他的偶像不相信。他想要再说点什么,说点他以前偶尔幻想过的“如果普莱斯雷蒙站在我面前我如何理智的告诉他我的崇拜之情”,但是事实上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花京院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承太郎说:“你坐下来,先吃饭,别的我们之后再说。”

于是花京院就照做了。

 

到底是四十五岁还是五岁?只能说无论哪个年龄段,见到偶像的时候都会变成无药可救的笨蛋吧。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花京院看到承太郎的时候都会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陷入脸红心跳话都说不清楚的粉丝模式。不过因为承太郎交稿之后的工作反而更繁忙,所以他们见面的机会倒也倒也少了很多。

承太郎不来的时候,不自在的花京院按理说应该能松口气,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来花京院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么一想,自己难不成把承太郎当成店里固定的摆设了?没他坐在那儿,听不到啪嗒啪嗒打字的声音就不舒服,唔,这是强迫症作怪吧。

 

花京院期待着《港湾》的正式上市,一是想要看到偶像新书再次席卷各大排行榜,然后和看完《港湾》的粉丝们尽情讨论,而是《港湾》出版一事忙完,承太郎应该就会更清闲一些。这样……嗯,也能多来cheery。他也不是不别扭,但是说真的,扭捏过头就不像个男人了,所以偶尔承太郎来cheery坐坐的时候,他也会努力克服怪异的心情上前询问稿子审核的进度。承太郎也很乐意和他分享改稿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除此之外他们也聊别的。他们俩电波相合,话题来得快结束的也快,总是能聊到一块去。

 

逐渐的,承太郎的形象也和他心目中的那个普莱斯雷蒙重合在了一起。一开始他虽然清楚地知道承太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但是总是没办法把他们俩联系到一起,这实在是太困难了,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在他心中的定位基本上是“怪胎”的男人居然就是他憧憬了十年的作家。不过仔细一想他们俩还是很相像的,至少在特立独行这方面是完全一致。

以及,自己的偶像是个帅哥这一点也很令人振奋。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过普莱斯雷蒙是因为长得太难看所以才不肯露面。就这种言论花京院还不止一次的在网络上和人吵过架。现在他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普莱斯雷蒙就是个身高一米九五的大帅哥!可惜的是花京院没办法和那些BBS和社交网络上的朋友们炫耀自己见过了普莱斯雷蒙本人这件事,承太郎不希望太高调,暴露他的身份和他所在的地方没有好处。再者说,这种独占普莱斯雷蒙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说明花京院是特别的。因为是特别的,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因为承太郎会说花京院调的拿铁“好喝”,而在知道花京院真的不会做饭以后,他也经常叫花京院到家里来吃饭,以此感谢花京院一直以来对《港湾》的帮助,嗯,至少承太郎自己是这么解释的。

 

 

时间过得很快。秋末冬初的某一天,承太郎发邮件来让花京院到他家去吃饭。花京院习惯性地带上了今天店里剩下的甜品,和小安说了一声就出门了。他就住在cheery的楼上,而cheery和承太郎家也就两条街的路。这条路越走越短,大概是最近走得多了吧。

 

他到了承太郎家,没按门铃门就开了。承太郎好像一直在等着,听到脚步声就过来开门了似的。开了门承太郎也没让他进去,只是抿着嘴好像在忍着什么一样。

花京院头上冒出几个问号:“……怎么了?”

 

承太郎这才伸出手,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书塞到他手里。

花京院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接过书的手在发抖——《港湾》的样书!装帧看上去真不错。纯白色的封面印着蓝色的小镇剪影和港湾两个字,腰封上写着”普莱斯雷蒙最新力作,不可思议的乌托邦革命”。

“你打开看。”承太郎说。

花京院张着嘴几乎合不拢,他听话地翻到了扉页,只见上面写着:

 

感谢眼神和善、咖啡调的很难喝的K先生

和我的女儿

 

Platinum

 

 

 

《港湾》正式上市是在冬天来了的时候。Cheery里隔几天换一次的花瓶被撤下了。店里开了暖气,来了很多会点热可可和柚子茶的情侣。承太郎来的时候不带笔记本了,空着手来蹭书看。然后他发现他来几次花京院就有几次捧着《港湾》等他,某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应该早就看完了吧?”

花京院:“每次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承太郎:“……”

花京院:“你写下一本之前我大概会一直看《港湾》。”

承太郎:“下一本要等半年……”

花京院的意思很明显,要么快点写,要么我就一直捧着这本看。饶是承太郎也觉得不知道怎么的有种微妙的羞耻感。虽然这家店里估计有一半的人不知道普莱斯雷蒙是谁,而另外一半根本不在意普莱斯雷蒙到底是谁。

 

花京院大概第五遍看完《港湾》,他又把书翻到扉页,重新看了看那句让他恨不得上所有的普莱斯雷蒙讨论版刷屏“我就是K”的话。

他抬头看了眼正在读《亲爱的提奥》的承太郎,犹豫了一下问:“承太郎……?”

承太郎没抬头,说:“什么?”

“你从来没说过你女儿的事。”

 

承太郎放下了书,一瞬间的呆愣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带着怀念和苦涩,是花京院从来没见过的。

他不想说吗?花京院犹豫着想开口说自己只是突然想到,不回答也没关系,但是承太郎唔了一声,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钱夹,打开给花京院看,那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发髻,脸胖胖的,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对着镜头要哭不哭的,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我女儿徐伦。”

 

那张照片看起来很旧。而承太郎的口气,以及《港湾》扉页的那句话联系了《港湾》里的情节……这让花京院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支支吾吾的问:“你女儿……是不是……?”

“嗯?”可是承太郎看起来也不算难过,他把照片收了回去说,“我女儿怎么了?”

花京院吐不出那个字。他是不是猜错了?但是看承太郎的样子,总觉得他心爱的女儿应该已经离他而去了……

承太郎的观察力一直比别人强,他看明白花京院想问什么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在想什么……她现在在美国读大学。”

花京院知道自己想太多了,也有些尴尬。不过这不怪他啊!是承太郎自己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对了,你手机上有Ins吗?”

“什么?”

“instagram。一个APP。”

 

两个过几年加起来就可以超过一百岁的大叔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总算弄了一个ins到花京院的手机上。注册之后承太郎熟练地搜索了空条徐伦的名字,像是这样搜了很多次似的。

承太郎给花京院看了徐伦的主页,她的头像是一只蝴蝶,。她经常晒照片,最新一张是她新做的指甲,很漂亮。

 

承太郎盯着花京院,像是想要听他说两句什么,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花京院说:“徐伦真……漂亮,也很有活力,很受欢迎。”

“是的。”承太郎关掉APP,“是的。”

 

承太郎对ins十分熟悉,但是却没有自己的账号,当然更没有去关注徐伦,花京院不知道他在在意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父女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ins是个好东西,花京院那次之后开通了一个ins之后光明正大的FO了徐伦,当然没有被回FO。他偶尔也在ins刷刷自己做的蛋糕,或者店里的装饰摆设什么的,竟然也慢慢地有了一些关注者。

 

社交网络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看上去接近,但是又是那么遥远,以为了解,却偏偏又一无所知。

 

 

圣诞节的时候,花京院带着自己买的食材到承太郎家做火锅吃。当然他只提供食材,火锅什么的当然还是承太郎做。他还带了一打啤酒——他打听过的,承太郎会喝酒。

 

承太郎是会喝酒,喝多了也不上脸,看不出醉没醉。花京院倒是没喝多少,本来酒只是随便喝喝,两个人都不是爱拼酒比划的人,只是也不知道承太郎是怎么回事,一瓶接一瓶的,喝完了就坐在桌子边发呆。看承太郎这样子,他倒是有点不敢自己先回去了。为了以防独居的醉汉(?)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花京院洗完碗之后就架着目光呆滞的承太郎上楼,准备安顿好他再说。

 

“我没醉。”

承太郎嘀咕了一句,花京院只当他说胡话呢,用力把他摁在沙发上了,承太郎不倒翁似的往边上倒了一下又迅速自己调整了坐姿,花京院无奈地掏手机给他拍了一张,准备清醒之后好好让他看看这糗样,然后就到外面去给他倒水了。

 

等花京院倒了开水回来,就发现承太郎又拿着他的那个钱夹,在看徐伦小时候的照片。

花京院觉得嘴巴里有点苦。他端着水杯在承太郎身边坐下,一转头就看到承太郎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戒指的痕迹。

 

不知道承太郎是普莱斯雷蒙之前,他觉得这个古怪的男人离婚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知道了承太郎就是普莱斯雷蒙之后,他开始疑惑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而承太郎和徐伦看上去也太过疏离,应该也有许久没有联系过了,想来承太郎和妻子离婚之后,徐伦就直接跟着他前妻了。

 

“别那样看着我。”承太郎低声说,他半垂着眼,像是困极了,“别用同情的表情。”

花京院想辩解这不是同情,但是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一定不知道……”

承太郎说着,自言自语一般的音量:

“我根本就没准备当什么作家。从一开始就不想。”

 

 

徐伦五岁的时候,承太郎就跟着科研船队出海去了。自此之后的三年里,回家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的本职就是海洋生物研究。承太郎在日本长大,却是在美国读大学。研究生没毕业就和妻子奉子结婚,博士一读完,承太郎就直接登上了科研队的船。他在海上飘荡,研究他喜爱的海洋生物和海洋环境,探索着永远也没有尽头的伟大的海洋。陪伴着他的就只有那张女儿的照片,只不过当时徐伦一听到“爸爸”就会哭。所以当妻子要按下快门时,徐伦才露出了那种表情。

 

他也不是不害怕漫长的海上旅行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比陌生人还不如。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每个月承太郎都会寄一篇小故事给徐伦,故事的主角经常是一颗小石头。小石头上天入地的冒险,遇到各种困难,然后靠着自己和同伴的努力跨越阻碍,打倒邪恶的反派势力。在船上他用自己的PDA写作,等到了有网络的地方,就给妻子发去电子邮件,附上写好的故事。

 

一开始的几年,徐伦一直非常期待那些石头的故事,收到邮件之后还会积极的回复。但是久而久之,她不再做出回应。有时候他绞尽脑汁写的新的故事会被直接退回来。

漫长的分离之后,再新奇的故事,也无法把他和女儿再联系起来了。而承太郎除此之外,一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更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好的建议。

 

徐伦八岁的时候,承太郎和妻子离婚了。遵照徐伦的意愿,孩子被判给了妻子。

这仿佛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妻子并不怨恨于他,承太郎自然也不,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向很淡,多数联系都只是建立在徐伦之上,从一开始结婚就是这样。

 

但是徐伦是他的女儿。

妻子没有阻止他去见徐伦。是徐伦不想见他。八岁的孩子不会说什么狠话,但是一句“我不要活在纸上的爸爸”就足够让承太郎愧疚、难过,到避而不见。

 

《自由的石头》的出版是一个意外。他在整理那三年的实地科考的报告准备交给一家科研杂志发表的时候,那位编辑看到了他放在一旁的几篇没写完的故事。没料到的是那位编辑对此也很有兴趣,鼓励他把这些年写的故事也整理一份去投稿试试看。当时他也抱着只是一种纪念的心态将五年以来所有写给女儿的故事都整理了一遍。没想到的就是这会成为他开始文学创作的契机。

 

而在此之后的《星之海》也好,《开罗的夜晚》也好,每一本小说,他都是抱着想要写给女儿看的心情在创作。他隐瞒自己的信息,很大程度上还是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女儿能够看到这些已经有些名气的畅销小说。他期望在没有父亲的陪伴的环境里,他的女儿也能健康而快乐的成长。

 

这只是一个父亲最简单的愿望。

 

 

那是一个花京院无法忘记的冬天。太多的谜团被解开,答案却令人意外。他的偶像,他有一段时间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却是因为另外一个精神支柱而坚持写作。在他心中坚强而不可一世的普莱斯雷蒙走下了神坛。但这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对花京院而言,承太郎早就已经不单纯是意外走入生活的偶像了。

他是朋友。即使双方都没有开口提过关于“朋友”的一字一句。但是默契已经存在,不需要多说什么。

 

花京院把承太郎喝醉酒的照片发到了ins,拍得糊,看不清脸,承太郎看了只是压了压帽子也没说要删。他对自己喝醉了说胡话还麻烦花京院心里还是挺后悔的。那张照片得到了不少的赞,花京院有点喜欢ins这个平台了。

 

承太郎有时候会拿花京院的手机去看几眼徐伦新发的照片,如果看到她又纹身了或者喝酒了,会跟花京院抱怨几句。像每一个烦心孩子太过叛逆的家长。还有一回徐伦在ins里写自己心情不是很好,眼睛都哭肿了。承太郎看完之后焦虑的一个下午都对着电脑皱着眉头,叫了杯咖啡冷了就让小安来换,结果换了四杯都一动不动。

 

花京院看不下去了,就过去跟他说:“这么担心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过去?”

承太郎欲言又止,花京院张张嘴,问:“你……不会没有徐伦电话吧?”

承太郎:“……当然有。”

花京院说:“那就打。”

承太郎还是没说话,花京院笑着说:“你可是她爸爸啊,承太郎。”

 

 

最后承太郎还是去给徐伦打电话了。花京院把cheery楼上的休息间借给了他。

承太郎抓着手机盯着看了很久才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花京院不是很放心,就在休息间外面等着。过了几分钟承太郎应该是总算按下了号码,然后挺快就接通了,一开始承太郎也就像个普通的爸爸一样询问着,语气挺有耐心的好像没什么不对。花京院心想嗯再怎么疏远了也还是父女嘛,就准备下楼看店去了。结果他步子还没迈开呢,休息间里传来了承太郎突然拔高的声音:

“结婚是什么意思!?你才十八岁!”

“……我很好。”

“是的,我很好,而且我已经……”

“对,我已经准备结婚了。”

“对方是男的。”

“等等,你要过来……!?”

 

哈?????

门外的花京院傻眼了。

承太郎到底说了什么?

 

 

“所以徐伦是知道你是普莱斯雷蒙的?”花京院问。

“是的。”

承太郎从冰箱里拿来两瓶葡萄汁,递给花京院一瓶。

“那她看过……?”

“不。”承太郎在他身边坐下,“她很抵触我的作品。《自由的石头》出版之后就一直很抵触。”

花京院手里握着还冒着水珠的瓶壁,过了一会儿,他问:“这个先不提,你白天说的那个……”

承太郎咳了一声,好像是被葡萄汁呛到了。花京院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承太郎放下瓶子,双手交握,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说:“抱歉,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什么忙?”花京院真诚的说,“你知道,承太郎,只要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

“徐伦一周后就会来,她会在这里呆三天,这三天里……”

承太郎顿了一下,“你能扮演我的‘未婚夫’吗?”

“……啊?”

 

 

承太郎撒了一个谎。在他听到徐伦她咄咄逼人的“恋爱自由没有错,老爸你单身这么多年不会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样才是爱一个人!”的言论之后。

不过他还没搞明白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撒谎说对方是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当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只有一张花京院的脸?

 

花京院掩不住脸上的惊讶:“可……这怎么演?”

他想说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承太郎也不是。两个异性恋怎么演情侣?尤其是听承太郎的意思,他们还是“一对相恋半年同居半年的情侣”!

难度也太大了吧?

 

“我们还有一周的时间。”承太郎认真的看着花京院,“我会去找所有能找到的影视资料和书籍资料来参考同性未婚夫夫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

“你是认真的吗?”

“……”

“好吧,当我没说。”四十五岁,一直单身,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花京院典明败下阵来。

 

 

那是一个让花京院无法忘记的冬天。

他在网上搜索,并且综合了各个网友的意见,挑了英国的电视剧Vicious来看,这是一部讲述老年同性伴侣之间故事的情景喜剧,虽然跟他们在年龄上有些差距,但是相处模式还是很值得揣摩的。他约了个时间拿了碟去承太郎家看,两个人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认真学习领会精神的样子准备开始看。结果没看完一集就完全放下了学术心态开始专心欣赏了。电视剧拍的很好,笑中带泪,只不过他们俩看完以后,关了电视,坐沙发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剧中两位演员的互动默契又自然,要找规律找不出来,但是一举一动就是有这么个味道,简直就跟现实中是一对没什么区别,只能说他们演技好了。但是花京院和承太郎可没有这个演技。愁死人了。

“我觉得这不是能演出来的……”花京院苦着脸说。

承太郎翻出同志亦凡人的碟说:“换一部,多看看,实在不行就临场发挥。”

当然,他们也没能看完篇幅极长的同志亦凡人。和Vicious不一样,QAF里还是有几场激情戏的,每到这种时候虽然承太郎依然是一言不发的正经脸,但是花京院总会有点不太好意思。尴尬的心情不亚于高中时期和好友一起看碟结果看了几分钟发现那是一部AV……

不过因为承太郎没有表露出一丝不对劲,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这有哪里不对。

功课虽然做的勉强,但是他们好歹努力地学习了,最后结果怎么样……听天由命吧。

 

除了研究怎么样相处才能骗过徐伦,花京院还建议承太郎趁着徐伦游览小镇的时机(虽然这个小镇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浏览的地方吧)和徐伦好好谈一谈,至少不要逃避。承太郎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就拿了PDA闷头到边上不知道写什么去了。

 

为了能够还原出他们同居半年的情景,花京院从Cheery楼上拿了不少自己的生活用品塞到承太郎空荡荡的别墅里。至少得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不然徐伦铁定一来就看得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万全的准备。包括“如果必要的话,可以有身体接触”的部分。

 

 

 

但是在徐伦来之前的那一天,不管之前做了多少的准备。承太郎看起来依然紧张的要命,他打开那个旧的不行的PDA,反复检查从明天早上到火车站接人开始直到晚上让花京院和徐伦见面为止的所有安排。他把每一项注意事项和每一个适合带徐伦参观的地方都一一列出来。不过花京院觉得这实在有点过于刻意,嘱咐他到了明天千万别整的把PDA掏出来。

承太郎早上来的时候和花京院说自己已经全部记住了,但是嘴上这么说,坐在店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拿出来确认。除了这个,时不时的他还会借着续杯的机会和花京院确认过去一周他们已经反复对过的台词,关于他们“在一个雨天相识,花京院借了他一把伞”,“在图书馆再次相遇,同时看上同一本书”,“渐渐有了交集,日久生情”,“搬到了新房子里”,“准备在这个小镇安享晚年”——花京院差点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并且由衷的感慨作家的编故事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傻爸爸板着脸,仿佛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是他浑然不知“紧张”这种情绪发生在他身上已经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事了。连小安都跑到吧台后面问花京院大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讨债的追过来了么。好吧某种意义上的确是讨债的。花京院只能苦笑说没这回事,然后让她不要去打扰。

承太郎就这样坐立不安的在Cheery里浪费了一个下午,笔记本一直开着,但是没往文档里敲进去一个字。等到傍晚花京院预备提前关门收拾东西跟承太郎回家去的时候,他把笔记本一关,开口就是:“花京院,我们第二次约会是在……”

“海边,我们一起钓鱼,你钓上了一条很大的虎纹鳕,然后邀请我去你家吃饭。然后你吻了我,第一次。”花京院把已经烂熟于心的台词倒了出来,无奈地脱下围裙,坐到他身边:“你太紧张了承太郎,她是你女儿,不是我妈。”

承太郎顿时哑口无言,他沉默地看着花京院,那眼神虽然没有流露出一丝软弱,但是却让花京院一瞬间觉得看到了这个强大男人身上的一个致命弱点。

承太郎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花京院站起来说:“你觉得徐伦是喜欢派还是乳酪蛋糕?喜欢樱桃还是榴莲?今晚做好了可以先放在你家冰箱里冷藏,第一次见面还是应该送些礼物……”

 

 

而第二天见到徐伦的时候,承太郎还是失控了。

这种失控倒不是哭着扑上去喊着女儿我好想你或者过去PIA一巴掌直接质问她之前说的马上要结婚了是怎么回事。而是在花京院的眼皮子底下准备了那么多那么多要讲的话,当徐伦真的拖着行李箱站在他们面前之后,承太郎居然紧紧闭着嘴,一句都没说。

帽子底下他的皱着眉头,像是每一个普通的严厉的父亲。而徐伦正如花京院之前在她的ins上看到的那样漂亮,她穿着紧身的针织衫和牛仔裤,踩着高跟鞋,长发披在肩膀上,头上却扎着两个发髻。一瞬间花京院好像看到了承太郎如果是女性的话会有的样子——果然是承太郎的女儿。

空条徐伦没有先跟她的父亲打招呼。他们俩父女真奇怪。她迎面走来就直接伸出手朝花京院说:“你好我是空条徐伦,你是我爸的丈夫吧?”

“……准确的说是未婚夫。”花京院努力维持着笑容和她握手,女孩做了美甲,手臂上还有蝴蝶状的纹身。标准的美国青少年(花京院经常在杂志里看到的样子)。很难想象《自由的石头》那本温柔的童话集是承太郎写给这样一个早熟而时尚的少女的。说起来,《港湾》里“晓”的那个形象,说是有花京院的部分,其实徐伦的部分也许更多?

 

承太郎写出“晓”的时候,一定投注了很多很多的复杂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徐伦能够好好的看一看。但是承太郎说过,徐伦非常抵触他的作品……

 

“你很好看。”徐伦突然说。花京院“诶”了一声,徐伦呵呵地笑了起来,“换成是我我也会喜欢上你这种类型的,某种意义上我跟我爸的口味倒是很像。”

承太郎往这边看了一眼,沉默着想要接过徐伦手上的行李箱。但是徐伦挡了一下,躲开了承太郎的手,只是对花京院说:“时间还早,我想到你的那家咖啡馆看看,是叫什么来着,cherry?”

“是cheery……虽然我也很喜欢樱桃。”花京院已经发觉了他们俩之间这种奇怪的氛围,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这气氛不继续僵持下去,他从挎包里拿出车钥匙递过去说,“承太郎,你去开车吧?徐伦,你会做蛋糕嘛?会做的话下午可以在我店里帮帮忙。”

 

承太郎想对花京院说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钥匙闷头就走了。徐伦笑吟吟地看着老爸的背影,说:“我居然开始有点想祝福你们了。”

花京院问:“你来之前是想拆散我们?”

徐伦转头看着花京院,认真的说:“我只是想确定我爸现在过得开不开心。”

花京院看着这个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女儿,最后还是说了他的心里话:“如果你能稍微亲近他一些,他就会开心——至少看看他写的书。”

徐伦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我有点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一定很喜欢他的书。”

花京院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但是他的确是普莱斯雷蒙的粉,但是承太郎却不喜欢他。于是他摸摸鼻子,没有接话。

 

 

徐伦和年龄相近的人玩的似乎很好,她跟小安很快就交上了朋友。两个女生之间完全没有花京院什么事了,约定好了下午关店之后再让花京院教她做蛋糕,徐伦就和小安凑在一起研究咖啡拉花去了。花京院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毕竟他和承太郎基本没有表现出有多亲密,徐伦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的神情来。这天的客人也不是很多,他也没事做,只好又跑过去,和承太郎面对面坐着发呆。

《港湾》发售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承太郎写完了今年的两本的份额,就再也没往文档里添一个字。花京院还挺怕他开口说这个小镇给他的灵感已经到此为止他要搬到下一个地方去了。幸好徐伦的到来,让承太郎撒下了他将要在这里定居的谎,至少他最近不会离开了。花京院已经知道了徐伦在承太郎心里的地位,恐怕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如果这个小镇没有承太郎,会变得很无聊。花京院不想呆在一个无聊的地方。

 

“……盯着我干什么?”

承太郎的声音让花京院回过神来。他扯开一个笑容说:“你不过去跟徐伦一起么?现在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她不需要我在身边。”承太郎说:“所以关于明后天的安排,我想还是不用……”

“不用特意约她出去参观?即使你为此做了好几个星期的准备?”

“让她自己安排就好。”承太郎摘下眼镜揉揉眉心,“我觉得她自己能玩得更开心……”

徐伦从吧台里探出头,花京院感受到她的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承太郎的手,另一只手探了探承太郎的额头,承太郎不解地看着他,花京院只好小声说:“徐伦在看这边。”

但是承太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把他的手推开了。花京院转头对探究的看着这里的徐伦笑了一下。徐伦回以“我明白”的笑容。十足一个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爸爸性取向的好女儿的样子。

 

按理来说,徐伦的反应,承太郎的表现,都是无懈可击的。就这样演戏,维持状态到两天之后徐伦离开就可以了。但是花京院隐隐约约觉得就是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太顺利了?

 

看看依然脸色阴郁的承太郎,又看看和小安说说笑笑的徐伦。不,这是……太不顺利了吧。

 

 

如果说承太郎答应徐伦过来是想要改善和女儿的关系的话,那么这样的状态难道不是太糟糕了吗?

 

而自己终究既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也不过是假的承太郎的未婚夫,在他们俩的事上,花京院根本没有立场去多说一个字。再怎么急也没有用……因为无能为力。

 

花京院又想打电话给波鲁那雷夫了。

 

 

变故总是来得很突然。就在花京院教徐伦怎么裱出好看的奶油花的时候,徐伦接到了从学校打来的电话她听了没几句脸色就变了。

挂电话之后,花京院担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伦抹了下脸说:“我明天就得回去了——有个师兄在做实验的时候操作不当受伤了,现在在住院,我必须得回去,那个实验只有我能接手接着做。”

花京院愣了一下:“这太……不幸了。我想你爸爸会很难过。”

徐伦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也许是松了口气也不一定?”

她笑得别有深意,花京院只觉得头上冒出了汗。

“对了,本来我想要住旅馆的,但是既然明天就要回去了,那么今晚我就住你们家里吧。”

还没等花京院反应过来,徐伦接着说:“我记得我爸是买了个别墅吧?那肯定有空房间了?”

 

花京院一边说:“有的。”一边在心里想幸好之前布置了承太郎的家,不然遇到徐伦这样的突击检查岂不是立马露陷了。承太郎的女儿某种意义上真是聪明的吓人……

 

她明天就要回去了,承太郎应该会很难过吧?但是就算再难过,那个男人也不会显露出一丝一毫来。感情太过于内敛,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和花京院想的一样,听到徐伦明天就要回国,而且已经自己订好了票。承太郎也只是微微一愣,说了句“哦”,再没有别的反应。徐伦也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花京院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插手这对父女的事以后白头发都要愁出来了。不过谁叫他是自愿的呢……现在受罪就受罪吧。能有个结果,能让承太郎以后不受罪,也是件好事。

 

徐伦自己到一旁把做好的蛋糕打包,说要带回家去吃。花京院盘算着等会儿到了承太郎家,怎么才能表现得自然点。他还在苦思冥想,承太郎凑了过来,小声说了一句:

“你觉得她信了吗?”

花京院能说什么呢,没有万千把握,他也只能说:“我觉得没有。”

承太郎盯着花京院,也陷入了思考。花京院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怎么一副要豁出去的样子?

 

 

 

 

“你们还挺会过日子的。”

这是徐伦踏进别墅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行李箱被承太郎拖走了,这回没有拒绝父亲的好意,态度软化了,让花京院松了口气。此时她正和花京院并肩往前走。四处看了看,徐伦回头和花京院说:“这肯定是你的主意吧?我爸可懒得很,能住就行,从来不管环境怎么样。”

这的确是花京院的主意。承太郎之前那房子只保留了最简单的装修,有点没有人气,太冷清。花京院向来喜欢精心布置居住环境,所以就提议稍微添点小家具和装饰品。徐伦要是走了,可以搬回cheery去。承太郎答应了,不过没让他付钱,也没说搬回cheery的事。

 

“你爸是挺凑合的。”花京院接了一句,“你今晚就睡二楼的客房吧?之前就整理过,床铺都是新的,不过房间很空,你要是无聊,可以下来客厅跟我一起打游戏。”

宅男花京院早料到自己可能要在承太郎这里住几天,所以把游戏机也搬了过来。徐伦看了一眼,手柄还没收好,感觉前不久才玩过,她笑说:“没玩过这玩意,等会儿可以试试看。”

承太郎已经把行李放进徐伦的房间了,此时下了楼,徐伦一见他就突然闭了嘴。

承太郎:“……”

花京院:“……”

徐伦:“……”

花京院:“……承太郎你去做饭吧。”

 

承太郎嗯了一声,摘了帽子挂到衣帽架上,就往厨房走了。他走后,徐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说:“我爸做饭?”

花京院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

徐伦只重复了一遍:“我爸做饭?我爸会做饭?”

花京院:“你爸会的挺多的……他还会修电路。”

这也是实话,Cheery有一回不知道怎么的灯全都开不起来了,刚好承太郎在,问隔壁借了工具就钻去修了,没过多久还真修好了。

徐伦小声说:“我以为只有别的爸爸会干这种事呢。”

 

她一说完,花京院就觉得心里一揪。明知道厨房里的承太郎一定听不到。但是也幸好听不到。

徐伦是爱着他的。只是太久的别离,让他们俩都不知道该如何和至亲之人相处。反倒是自己这个陌生人,徐伦能很快的打好关系。

 

但这至少是个好开头。

 

 

承太郎没做什么大餐。虽然花京院知道他会的很多,不过招待女儿,显然不是显摆的时候。徐伦在美国长大,从没怎么吃过日本的家庭料理,花京院给他出主意,让他做蛋包饭。

承太郎是觉得蛋包饭有些娘们兮兮,但是转念一想,还小的时候,其实他还是很期待能吃到母亲何莉做的蛋包饭的。换成是徐伦,说不定也喜欢呢?

徐伦喜不喜欢,她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只不过她那一碗饭都吃完了,番茄酱都没剩,味噌汤也喝了两碗。承太郎看着女儿闷头吃自己做的饭,表情有些复杂。花京院也吃完了饭,承太郎眼前的还动也没动。花京院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让他趁徐伦还没离桌,说点什么。

承太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徐伦一眼,花京院盯着看,努力用眼神传达自己的迫切。

承太郎开口了:“徐……”

拿了张餐巾纸正在擦嘴巴的徐伦手一僵,而后镇定地继续擦,声音含含糊糊的:“嗯?”

承太郎顿了一下,又说:“等会儿我给你拿张信用卡……”

花京院傻了,这什么意思,谁教承太郎这招物质补偿的!徐伦会生气的……………………………………吧?

 

徐伦没生气。

她放下餐巾纸,哼了一声说:“随便你。”然后又说了一句:“我去洗澡了。”就走了。

但这绝对不是生气的样子。

 

承太郎用嘴型问花京院:“我说错了吗?”

花京院无奈的看着他。

 

徐伦的客房里有自带的浴室。花京院帮她拿来了吹风机和下午晒过的被褥。徐伦洗完澡了,穿着睡裙坐在床边玩着手机。见花京院进来了,徐伦貌似不经意地问:

“家里洗发水是什么味道的。”

……怎么问这个?这间客房花京院从来没进来过,更不知道浴室里放了什么洗发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脱口而出:“薄荷绿茶味。”

徐伦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微疑惑地说:“是这个味道……奇怪了。”

“怎么奇怪?”

徐伦把手机一放,支着下巴看着花京院说:“这屋子里,没有你和我爸的合照。”

花京院:“……”

“我刚溜去我爸房间看过了,衣柜里只有他那些看烦了的千篇一律的衣服,没有你的。洗漱用品都是两套,但是一套新一套旧。游戏机手柄放的太过于刻意,有点像是故意的。鞋柜里没有你尺码的鞋子。种种迹象表明,你应该并不住在这里,也不像是我爸的丈夫。”

她说完,摸摸下巴:“但是你却能脱口而出浴室洗发水的味道……那瓶洗发水你买了放这的?”

花京院那句话纯粹是瞎蒙,洗发水是承太郎买的,只不过他没想到承太郎还记得很早之前他们那次有些啼笑皆非的搭讪的答案。

“所以你和我爸真的不是一对,对吗?”徐伦紧紧盯着他,“你们一起骗我,很好玩?”

 

花京院没有慌,因为徐伦语调平和,不像是气急了。可能她也只是觉得好笑。为了一句气话,父亲就撒下这种谎,绝对颠覆他在徐伦心里的一贯形象吧。

 

他定了定神,说:“可你也骗了你爸爸吧?”

徐伦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你在说什么。”

花京院在她身边坐下,却又保持一段距离。他说:“你脖子后面纹了Platinum.”

那个纹身看上去有一段时日了,白天的时候被长发盖住,现在徐伦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低头的时候,花京院看见了。

徐伦嘴硬:“那又怎么样……”

花京院继续说:“你手臂上纹了haven。而且是新纹的,不超过一个月。你看了《港湾》,对吗?”

徐伦说不出话。她缩了缩手臂。

 

花京院继续说,声音温柔:“你爱他的,徐伦。”

徐伦声音拔高:“但是他不爱我啊!”

花京院:“不,你也知道他爱你,你看过《港湾》,肯定会明白。”

“逃离父亲禁锢的女儿,还有蝴蝶纹身,最后所有人都被虚假的自由蒙蔽,最后走向毁灭,只有‘晓’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如果你看了,你一定会明白你的父亲是如何爱你的。”

他看着徐伦低下头,接着往下说:“这种被爱的感觉,从收到第一篇石头的故事开始应该就能感受到吧?”

 

徐伦沉默了很久。过了很久她也没抬起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会承认你说的都对。”

“但是我没办法原谅他——我以为我没办法原谅他——但是我又觉得也许他真的只是不懂表达呢?但是他是一个作家,又怎么会不懂表达?为什么不和我联系?难道他一点都不关心我吗?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普通的爸爸呢?”

说完她停下了,然后她抬头恶狠狠的盯着花京院:“别这样看我,不要同情我。”

花京院笑了:“……你爸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徐伦:“啊?”

花京院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你们俩真像。”他想揉承太郎头发挺久了,可惜一直没敢下手。

徐伦:“我快十九岁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花京院松开手说:“你在你爸爸眼里,永远都是会因为一篇故事而高兴的小女孩。他也找不到其他办法,能让你开心,除了故事,他觉得他什么都无法带给你。你知道我跟你爸不是那种关系了……所以,嗯……我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分量,但是……”

 

“你爸挺笨的,所以原谅他错过的十年,好吗?他不想再错过余下不多的那几个十年了。”

 

徐伦眼圈红了。

 

承太郎站在半掩的门外。却一直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直到房间里传出很轻的哭声,和花京院安慰的声音。

 

 

 

接徐伦下火车就在昨天,今天就要送她走。就算是一直木着脸的承太郎,花京院能从他表情里读出几分不舍。

要说有什么好事,那就是徐伦走之前喊了声爸。

承太郎一愣,徐伦就环抱了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帽子盖住了上半张脸,从花京院的角度看不到承太郎表情有什么变化,不过他一米九的大高个被女儿一抱,直接僵成了木头一根,着实好笑。

 

徐伦松开她拨得云开见太阳的爸爸,红着眼圈对花京院说:“我爸就交给你了。”

……啥?

“等等,”花京院说,“我以为你……”

徐伦冲他笑了一下,颇有些不怀好意:“我爸能和你结婚我很放心,典明叔叔,婚礼一定要叫上我。”

她凑过去也抱了花京院一下,在他耳边说:“ins平台很容易暴露身份的,你就没怀疑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店名吗?”

花京院也一惊,徐伦关注了他的ins?没有用自己本来那个号吗?所以其实他很早就暴露了?还是说徐伦是看了他的ins才……

 

时间到了,徐伦上了火车,潇洒地离开了。心事了解,十九岁的姑娘脸上重现了活泼的笑容。

但花京院只觉得脊背发凉。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蛛网上的蝴蝶……进了圈套了呢?

 

承太郎也是一脸若有所思。两个人前后走着,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承太郎突然转过来,对花京院说:“你要不要考虑下真的和我在一起。”

花京院:“……啊?”

承太郎:“徐伦说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花京院刚想说徐伦早知道我们不是一对!但是看承太郎那种深信不疑的表情,觉得自己说了他也不会信。

他无奈了:“就说我们分手了好了?本来就是骗人的事……”

“不是骗人的。”承太郎说。

 

他们站在站外干净的街道上。天色晴朗,冬日午后的阳光,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暖和。

 

“我很早就想说,但是因为徐伦的关系……晚了点。”承太郎说,“花京院,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啊?”花京院震惊了,“为什么啊?等等,我不太懂……”

承太郎:“我可以把普莱斯雷蒙所有版本的小说都给你看,还有亲笔签名。”

花京院一听普莱斯雷蒙全版本下意识流口水,他咽了咽口水说:“不,等等……你自己就是普莱斯雷蒙!这犯规!”

 

“我不想再错过了。”承太郎说,语气真挚,“这是你说的,我没有更多的几个十年来错过了。”

“——你们作家都是这么含蓄的吗?”花京院听出他想说什么,无奈了,“告白不应该是你说‘我们交往吧’我说‘好’然后你抱住我猛亲一顿然后带回家——等等!!我开玩笑的!别过来!!我还没说‘好’你也没说………………”

 

 

一群海鸟飞过小镇上空。他们好像找到了新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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